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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urism Strategy

寂靜之光

時間:2024-03-25  作者:秦莉萍  來源:宜昌市作家協會  瀏覽次數:1957


(一)

這幾天,我和幾名同事在南津關大峽谷景區值班。沒有游客,難得的安靜時光。

從清晨開始,小雨一直下個不停,應該說從昨夜就開始下了。景區門前的藍月湖前幾天開始蓄水,湖水彎彎,一片碧綠。而就在一周前,景區冬建,藍月湖放壩檢修,上游裸露的河床上,數不清的野生小魚兒歡快蹦跳著,它們不知自己面臨著怎樣的命運,以為蹦跳一會兒就又回到水中,殊不知,河床徹底暴露,呼吸著來自大山的空氣。有幾人看見蹦跳的小魚兒,下河去撿,他們知道,這樣的野生小魚兒少見,味道鮮美,鮮滑爽口。看見他們歡快地撿拾的場景,我站在岸邊,終于忍不住,換了膠鞋,提了小桶,踏進了我從沒踏過的河床。

踩在裸露的河床上,看見先行下來的幾人,興高采烈搬動著大小石塊,我亦照搬學樣。原來野生小魚兒是那種紅尾魚,像小泥鰍一樣,但泥鰍身子偏長,肥碩,而這種紅尾魚身子偏短小,有點小肥,尾部和魚鰭是紅色。我突然想起,三年前與文友到分鄉陳有琪老師家吃中餐,陳老師招待我們的就是這種紅尾魚,還特意交代說這種紅尾魚很難弄到。現在想起陳老師的一片盛情,歷歷在目。那時,陳老師妻子尚在人間,只不過因病一直坐于輪椅上,幾乎不能言語。疫情期間,幾乎斷了聯系。后來,得知陳老師妻子因病去世,我們卻沒能到場送行。疫情結束后,有文友約,說陳老師好客,邀請大家去他家玩。其實,我們哪里好意思去做客呢,陳老師偶爾外出游玩,長期一人在家,里里外外都是一人忙碌。我們的到來,不是給他增加負擔么。

我搬開石塊,看著紅尾魚歡快蹦跳著,離開了水的魚兒,它又能蹦到哪兒去呢。每搬動一塊石頭,不管大小,總有收獲,一條,兩條,甚至五六條,十多條,大小不等。我覺得奇怪,難道紅尾魚家族都是躲在石頭下生活?在藍月湖水壩放水時,當水位慢慢變淺時,你們咋不知順水到下游水深之處呢?這幾乎是全軍覆沒呀。看著在河中撿拾紅尾魚的人都收獲滿滿,我感嘆,亦心疼。

而現在,藍月湖又恢復了它的靜美。淅淅瀝瀝濺起的水花撲打在湖面上,無數個小水泡漸次開花,密密麻麻一片。看著前幾天還裸露的河床,如今碧水蕩漾,我想,那些紅尾魚一定又會不斷衍生,依然占據著這一方家園,只要河底有水,就有它們的生存空間。

這水中生物,何止是紅尾魚,還有好些其他不知名的魚類,它們汲取山水之精華,在無任何污染的下牢溪源頭生存,乃至于時常被食客惦記。這是幸?還是不幸呢?


(二)

一只螃蟹爬到岸邊,被同事抓住,知道我喜歡養一些水生物,于是給了我。我拿出一只高筒玻璃瓶,下窄上寬,近二十公分高,為了讓螃蟹感覺到生活在河底,我特意放了好幾塊大大小小的石塊,然后把螃蟹放了進去。

或許,我的錯誤不該放石塊在玻璃瓶中。

螃蟹放進玻璃瓶的當晚,我有事離開景區。次日早晨來上班,看到玻璃瓶空空如也,螃蟹逃跑了。我驚訝。在辦公桌周邊仔細尋找,哪有影子呢?辦公桌離地面有七十公分高,螃蟹從玻璃瓶中爬出來,掉在地面的瓷磚上,沒摔死?摔地上是一種什么感覺呢?

我在辦公室周邊墻旮旯里尋找,甚至幾天后,我坐在辦公室里一直聆聽,或許是晚上爬出去,躲在旮旯里呢。我希望它爬出來,重新撿起放進玻璃瓶中。我這樣想著。抬眼望玻璃瓶時,突然發現,之前放在玻璃瓶底部的大小石塊是平整的,現在全部都堆碼在一起,半邊高半邊低。我突然醒悟,像發現驚天大秘密,難道螃蟹把石塊搬到一邊,借石塊的高度逃跑?我低估了這個生物的思維,給它石塊,讓它把這里當家,它卻拿石塊當墊腳石,誰能想到呢。

可是,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?

屋里墻旮旯里我看了幾遍,沒有,幾天后也沒見它爬出來。螃蟹是夜行動物,只有到了夜晚,它才敢出來活動。曾經,藍月湖未挖深修建之前,兩邊都是裸露的石塊。傍晚時分,我們在河邊散步,瞧見螃蟹都慢悠悠爬出來覓食,一點都不夸張,到處都是,十多只,二十多只,放眼望去,數不清的那種。我迅速拿了桶和一把火鉗,直接拿火鉗夾了放桶里,沿著河邊撿拾,半小時后,足足有小半桶。看著它們在桶里張牙舞爪,舉著鉗子互相你夾我,我夾你。我蹲在桶邊,一個人自言自語,竟然安靜地傻傻看了十多分鐘。

辦公室在二樓。辦公桌離二樓樓梯臺階不足兩米遠。難道,螃蟹借著石塊爬到辦公桌,掉地上后,順著二樓臺階爬下樓,到了一樓場地。而場地外,就是藍月湖。它一定是聽見了水聲。要不,對有水的方向能感應,敏感度極強。要不,它怎么能逃生呢?即使沒逃出去,躲在屋內墻旮旯里,我擔心螃蟹死了無法發現,時間長了,也會有臭味。可是,好些天了,又翻找了一遍,還是沒有呢。

螃蟹肯定逃跑了,而且一定是逃到屋外。至于有沒有逃到藍月湖已經不重要,只要逃出去,到有土地的地方,哪兒不是它的天下呢?

也許,藍月湖才是它真正的家。或許就像人類一樣,我們每個人都想走出去,卻又都想念自己的家。那種對家的感知和敏銳度,大地萬物生靈,豈不都一樣?


(三)

清晨,有同事發現了一只黃麂。只是,黃麂圓眼怒睜,已命喪河水中。淹死的。

廊亭下的河水,清澈見底,水深不過兩米。野生小魚兒一群群東逛西游。在黃麂淹死的河溝岸邊,幾處扒拉的痕跡清晰可見,一叢野菊花嬌艷明黃,有幾枝折斷耷拉著,離水面很近。

黃麂撈上岸后,同事觸摸其身,還未完全變硬。黃麂毛色發黃,發亮,順滑,有光澤,這讓我一下子想到了麂皮大衣。一對觸角有一扎多長,硬,且直。一雙眼圓,清澈明亮,再細看時,竟然微微發藍。這是一只年輕美麗的黃麂。一定是凌晨寂靜時,周邊無任何聲響,山林靜默,唯有河水潺潺。膽小的黃麂下山到河溝喝水,誤跌入河水中,在河岸邊欲掙扎爬起,凌晨霧氣蒙蒙,露水重重,河水冰冷,濕滑的河岸卻沒助它一臂之力。幾番掙扎,終是無濟于事。黃麂一定沒想到,寂靜的河溝里其實也暗藏危險。

兩名同事抬走黃麂時,發現脖頸處有被咬傷的痕跡。我唏噓不已。原來如此。

近距離接觸黃麂,這是第一次。

去年上班,與同事駕車駛進景區途中,行至快接近目的地時,一只奔跑的動物突然闖入我們的視線。停車看時才發現是一只麂子,不知從哪里跌下來。它急速奔跑著叫喚著,腳下的巖石嘩嘩響,奔跑到山崖一側,發現卻無法攀登上去,又急速掉頭奔跑,想從另一個方向上山,細小的山石滾滾落下,麂子慌不擇路,倉皇逃竄,著急地來回折騰,尋找上山的路。其實,我們哪有傷害它之意呢?于是,駕車慢慢離去。再回頭時,麂子終于在遠離人類的視線中奔向了山林,回歸自然的懷抱。

這亦是一只誤跌入山下的麂子。有無觸角,我不知道,毛色是否光亮順滑,是黃麂,黑麂,還是赤麂,我亦不知,后來查閱資料得知,它們生性膽小,白天喜躲進深山野林,唯有夜間或凌晨下山尋水喝。

而且,它們還被列為國家保護動物,各地禁止捕殺。在山林中寂靜時刻,時常只聞其聲,不見其影。許多人首次聽見這聲,駭然驚覺,不知何物。

這聲,我倒是時常聽見。

峽谷深處,林木茂密,圓月掛在樹梢,那些猴兒、野豬、果子貍、麂子等等開始活動。先說那猴兒吧,還是下午四五點鐘,峽谷空曠的草地對面,懸崖上,茂密的林中,樹枝抖動得厲害,一群猴兒嘰嘰喳喳,甚至還有打斗和樹枝斷裂的聲音,睜大眼,企圖循聲望見那機警調皮的猴兒,卻只聽其聲,未見其影。這些家伙們,在安靜之時,經常遇見到峽谷巡邏的同事,是不是同一批猴兒我不知道,同事也不知道,只是每次第一個進入峽谷的人,一定會邂逅各種精靈。夜幕降臨,猴兒歸巢,躁動的山林安靜下來。

野豬是很少見的。更別說聽見聲音。有一次,我們在一小塊空地上栽種了白菜苗,十多天后,再去看時,每一株白菜苗都被啃食干凈,剩下半截白菜篼在地里。松軟的土地上,唯有幾個大腳印赫然醒目。我們猜測,一定是野豬。我們只能臆想。同事納悶,忽然抬頭,立即興奮起來,看看監控不就知道是啥了?算了算了,吃了就吃了唄,不就幾棵白菜苗,就算是野豬,也是無意尋到這里,和平共處,它也要生存嘛。另一同事笑,真遇見野豬,你還能怎么滴?

是不是野豬,終究是個謎。是又怎樣,不是又怎樣呢。

果子貍呢,有同事在峽谷深處偶爾遇到。那天,峽谷里沒有游客。果子貍到溪水中喝水,遇見人類,如臨大敵,驚惶失措,倉皇逃之,本欲奔向林中,河道卻沒有上山的路,它不喊不叫,只是夾著尾巴沿著河道迅速奔跑。追果子貍是追不上的,同事只能掏出手機,迅速抓拍了一個視頻,直到看到果子貍鉆進山林,不見蹤影。

說麂子生性膽小,也不完全是。所到之處,總能聽見其叫聲。

聽到麂子的叫聲和見到其本尊不止一兩次了。

盛夏,燥熱依舊。入景區峽谷,蟬聲聒噪,山路繞繞。密林深處,溪水湍流,百草豐茂。待夕陽落幕,暮色深沉,叢林被切割成密密麻麻的碎片。峽谷的夜,寂靜。窗外黑咕隆咚時,偶爾傳來一陣陣刺耳的尖叫聲。一聲連著一聲,是麂子。是呼喚同伴覓食?還是遇險通報?那急促的尖叫聲讓人駭然,不知何故。聽見其聲,我欲推窗,卻又害怕,似乎看見那一雙微微發藍的圓眼正盯著山林中開燈的窗戶。


(四)

吃過晚飯,我一個人在景區停車場散步。天漸漸黑了,山頭有月亮出來。

好久都不曾見過月亮了。銀白的月亮從山頭爬起來,慢慢上升,至另一個山頭時,天色完全黑了。月光朦朦朧朧,羞羞答答。

其實,冬季是很少看見月亮的。寒冷的室外,一定很少有人注意月亮的影子。即使行走在路上,誰會注意呢?誰不是一手握著手機,眼睛離不開手機屏幕,看抖音,看微信,追劇,聽歌,兩耳不聞窗外事,只對手機掛心間。

我沿著停車場邊緣的瀝青路,一圈圈走,有時快,有時慢,有時干脆停下來,不知走了多少圈,手機放兜里,不想看,伴著朦朧月光,我只想一個人安靜地走走,思考我的一篇文稿題目,或者開頭,或者結尾,或者什么也不想。

突然,走著走著,藍月湖對面的山林中傳來一陣噼里啪啦聲,我心里一驚,停住腳步,只聽見“咕咚”一聲。一定有什么野物趁天黑出來覓食,不小心碰斷枯枝噼里啪啦響,慌不擇路,腳下的石頭滾落至湖水中了。我呆呆地望著“咕咚”聲的方向,以為還會有“咕咚”聲傳來,噼里啪啦聲也沒了,突然又安靜下來。一定是麂子,或是野豬。偶爾會有猴子,但猴子會喊叫,它們是群體動物,不會單獨行動。白天,在藍月湖周邊,我們時常聽見猴子打架喊叫的聲音,同事說,它們在爭奪食物。

我不知道害怕,也忘記了害怕,只是盯著“咕咚”聲的方向,呆呆地望了好久。其實,我什么也看不見,唯見月光掛在山頭。想著,剛才林中野物的出現,一定也是趁著月光出來覓食,借著皎潔的月光,它一定發現了我,本想偷偷溜走,卻不想還是驚動了我。常在林中走,哪能沒有響聲呢?

我發現,我是極其偏愛月光的。夏夜,只要有月亮的晚上,即使住在城鎮,透過玻璃,月光仿佛是一層銀紗,撲進臥室,灑在我的床尾,凝視著我。哪怕我已經躺下,我一定要拉開窗戶,隨著月光的方向,追看月亮。一抬頭,便看到在兩座高樓之間,那輪溫潤迷人的月亮,有時是圓月,有時是彎月。仿佛,此時此刻,她們是故意顯現在兩座高樓之間,讓我看見她們的魅影。

而故鄉的月光,從夕陽西下開始,就慢慢地淡淡的出現在天空,似乎夕陽不落,月亮羞答答不敢出來。直到天色漸黑,月亮也大方現身。它從遙遠的山那邊,慢慢飄到父母家門前高大的銀杏樹樹梢,然后又飄落到一家家農戶屋頂,出現在青灰的瓦上,落到靜默的灶臺上。月光下的一切,祥和,安然,恬靜。

記得小時候,特別害怕走漆黑的夜路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,感覺身邊任何一物都奇形怪狀,一棵樹,一截樹樁,哪怕一叢矮小的植物,都會被夜的黑無限擴大,想象成啥啥怪物。但有月亮的晚上就不一樣了,月光下的任何物,都清晰可見,似乎和白天一樣,只不過晚上大地萬物仿若都披上了一層銀紗,雖然朦朦朧朧,但依舊清晰可見,甚至還有點神秘感。

月亮走,我也走。邊走還邊唱。小時候在月光的陪伴下,一定都有過這樣的經歷。抬頭望月亮,站定時,月亮也站定不走了。那輪飽滿輕盈的月亮,似乎在挑逗兒時的你。可是,當你忘記它的存在,忽然想起再抬頭看時,它已經飄走好遠了。

如今,生活節奏的加快,誰會去關注月亮呢,又有誰會想起小時候月光下的自己,想起這一抹來自故鄉的月光。

微微月光下,此時,停車場寂靜無聲,我不知自己哪里來的勇氣,竟然踏著月光,伴著藍月湖湖水,不歸。是否,湖水中的紅尾魚、躲在石底的螃蟹,還有藍月湖岸邊樹林里黃麂的同伴,白天,它們仿若是景區流動的音符,東躲西藏,到了晚上,在幽幽的月光里,忘我地行走,如跳躍的詩行,在屬于它們的世界里,續寫著晚間別樣詩篇。



作者簡介:

秦莉萍,湖北宜昌人。作品見《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》《中國鄉村》《南方散文》《湖北散文》《三峽文學》《楚天都市報》《三峽日報》等報刊雜志。